上一次中日关系的陷入严冬的诱因是小泉拜访靖国神社，在那个“寒冷”的2004年，王毅走马上任中国驻日大使。一天，在一个日本经济界举行的晚餐会上，王毅的秘书找到了我，说：“宋先生，王毅大使想和您认识一下，有时间您能来大使馆做客吗？”

我很吃惊，因为我平时和大使馆没有任何关系，更何况和刚上任的大使，那就更没什么关系了。秘书看到我困惑的表情就笑着说：“王毅大使和日本经济界人士见面时，大家总是提到您，并问大使知不知道宋文洲，他觉得认识一下，可以方便以后工作。”

    没架子的中国大使

当时小泉内阁正大力改革日本的经济结构，再加上互联网革命的深化，日本经济出现了暂短的复苏繁荣。我创业的软脑集团，通过智能手机应用改革了日本企业传统的销售业务流程，受到丰田、索尼等大企业的欢迎。再加上我是第一个在日本上市的外国人，这也引起了人们的好奇，因此被媒体大量报道，我也就成为日本经济界“知名人士”。

王毅是从和日本民间的友好着手工作的。作为中国驻日大使，王毅一改以往大使们高深莫测的外交家形象，主动地走访日本民间团体，这触动了很多经济界人士。尤其王毅大使的帅气和谦和，引起了日本女性的兴趣，他人气骤增，甚至被邀请去做服装展示的模特。

而作为一国全权大使，王毅还真的接受了这个邀请，像模像样地在T型台上走起了模特步。尽管他的走法不专业，甚至有点笨笨的，但他谦和态度，感染了成千上万的民众，一下子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中国大使。

日本是民主选举国家，政客们不敢怠慢有人气的人物，即便他是一个关系不好的国家的大使。就这样，王毅大使和日本当时的主流政客都成了朋友。我当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议员朋友，中川昭一，他是安倍晋三的重要盟友，也被认为是首相候补。中川和安倍都属于鹰派，尽管思想靠右，但作为个人，他们人品都很好，很重感情。

中川就经常和我说，他很担心中国的原子弹会用来对付日本。但他又很认同中国文化，有很多中国朋友。他曾跟我说，日本很多政治家也很钦佩王毅大使的能力。

王毅之所以邀请我到使馆坐坐，完全是出于自己工作上的需求，他是在见缝插针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。这种做法也让我感到新鲜，感受到中国外交的实力。

但是，见面的那一天，我偏偏把时间搞错了。二点十分左右，王毅的秘书给我手机打来电话，他的声音有点急促：“宋先生，您还有多久能到啊？”

“我准时到。”我说。

“可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了。”

“不是三点吗？”我有点慌了。

“不是，我们约好的是两点！”

“......”我仔细一想，确实是我把时间搞混了。

“我在不远的地方，我马上过去！”我一边说，一边跳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大使馆。

我觉得很内疚，在车里好几次想打电话和秘书说干脆改日再见面吧。但仔细想想这句话不应该由我来说，就只能尽快赶去道歉了。

我到了王毅会客厅时，已经是两点四十多了。本来见面时想谈点对中日关系的看法和建议，在这种心情下早已飞到云霄之外了，脑子里剩下的只有歉意。

王毅走过来，我刚要站起来道歉，他却先开了口：“小宋，你真厉害。来到日本之后，你是第一个让我等了四十分钟的人！”

他的笑脸和开朗，把我的担心一扫而光。至于他具体地说了些什么，我却记不住了。因为他的目的，本来就是为了认识我一下，以便以后和日本经济界人士会谈时可以说：“我和宋文洲也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越是强国，外交越须低调

在麦克风前高调发表政府见解，坐在会客厅里和外国人高谈核心利益，那绝对不是外交。用实力和压力逼退对方可以是外交的一部分，但绝对不是全部，更不是高明和高效的外交手段，因为纳税人将会为此付出代价。最好的外交就是从交朋友和交心着手，先让对方接受中国外交官的人品，用最小的代价，获取最大的成果。

外交和争取客户的过程很相似，要争取对方，就要知道对方如何感受，在不牺牲自己利益的前提下，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可以做到很多事情，他们取得的成果往往是单纯靠硬实力所办不到的。

王毅是个工作狂，他白天要到处奔走交朋友，很多文牍工作只能晚上处理。在他的带领下，中国大使馆工作人员也是加班加点，呕心沥血。和我的会面只是他们数不清的努力之一，我耽误的四十分钟，恐怕也须要通过加班找回来吧。

王毅和同事们的努力，争取到了日本政商界的支持，也安抚了广大日本民众，这样就有效铲除了给极右分子供应营养的土壤，获得了中国外交史上的一个静悄悄的胜利。安倍上任的第一个访问国选择中国而不是美国或韩国，这就是最好的佐证。

国内有些人错认为中国现在有实力了，没有必要再看别国的脸色，我们终于可以无所畏惧地晃着膀子走自己的路了。其实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。

很多公司出问题的不是在最困难的时刻，而是在有丰厚收益和现金流的时候。当企业家认为不缺钱的时候，往往容易做出以钱铺路的愚蠢决策，不但瞬间失去所有的现金流，更容易失去客户，失去信誉，失去企业赖以生存的商业环境。在我的咨询生涯里，遇到有类似经历的知名客户很多。

中国越强大，就越需要谦虚谨慎，就越需要外交上的务实低调，也越需要照顾别国情绪，而不是一味地认为别人在嫉妒或作梗。我们可以也应该有自己的既定外交战略，但这并不意味我们的外交就可以省力和单纯，甚至靠贸易和经济援助去代替，而是意味着更艰巨和更复杂，这样才能以最小的阻力达成最大的目标，最近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两会闭幕式上强调“最大限度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”就是这个意思。如果不是通过外交人员的细心的、有策略的、持之以恒的执行，所谓外交战略将永远是一句空话。外交上，放下个人的架子，才能架起大国外交实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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